未完待续。
 
 

【忌敏】等春来

每年岁末,张无忌都会去采买药材以备不时之需。照理冬日万物休养生息,此时采买并不是好时机,可胡青牛亦认同此法,何况张无忌又师承于他,旁人便也不再多言。

 

其实采买之例便是胡青牛自个儿想的。张无忌念及他年事已高,江湖仇家又多,便把这活儿揽了下来。他曾问过其中缘由,却被胡青牛含糊其辞打发了,要不就是嫌他啰嗦骂骂咧咧给赶了出来。张无忌懊恼地去询问妻子,饶是赵敏聪慧过人也想不出其中一二。倒是周颠胡诌:“正月头买药不吉利,年前把药都买完了,来年就能无病无灾了嘛!”

 

张无忌听得一愣一愣,给娃喂饭的勺子都停在半空,眼看娃娃委屈要打爹爹,赵敏忙把勺子接了过来:“许是先生心里不安,要走走看看才好,可惜他腿脚不便,就只能如此了。”

 

周颠好问:“有何不安?再说,这又有啥不好说的?”

 

赵敏无奈:“英雄暮年,谁愿服老。换你你愿意?”

 

周颠就不说话了。张无忌呢,想不出什么弯弯绕绕,也不再去想,只专心干活便是。

 

只是今年这一去,去得有些久。

 

眼看除夕将至,人犹未归,赵敏忽然想起几年前自己的说辞,心下愈发不安。好在张无忌不是个没交待的人,她打算去客栈一趟。

 

院子里张九思正带着张九安打太极,小胳膊小腿儿的站都站不稳。相比之下张九安更没个定性,看到赵敏就收了拳脚。

 

“娘,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呀?我还等着他陪我放爆竹呢。”

 

张九思是个反应慢的,这才温吞走过去:“娘,要出去吗?”

 

“去你范伯父那儿一趟。”赵敏随手抹了俩娃一脑门子汗,回屋取两件小斗篷,给孩子裹上,一手牵一个出了门。

 

他们几个沿街相邻,家家户户都不能免俗地挂起大红灯笼。张九安抬头一看,指着屋檐说:“娘,你看,有桃花。” 

 

赵敏抬眼望去,一枝枝桃花迎风而立。

 

“桃花令……”

 

赵敏心下发寒,张九思默默探了娘亲手温:“娘,桃花不是春天才开吗?”

 

“笨哥哥,这些桃花还只是花苞呢!”

 

赵敏握住孩子的手,稳住心神:“嗯,春天才开呢。走,去找你叔伯们玩儿。”

 

 

 

年前没什么人住店,万安客栈例行大扫除准备年夜饭。赵敏把孩子交给在后厨忙碌的冷谦和说不得,闪进二楼厢房。

 

“夫人。”

 

赵敏一见范遥脸色便知不对,又听胡青牛揪着胡子打成结,喊她:“小丫头诶,这事儿整得……啧。”

 

赵敏已为人母,可她与张无忌少年夫妻,又因着江湖恩怨朝堂风云双双家破,在一众前辈面前就还是受宠的小孩儿,这一声“小丫头”叫的,险些让她落下泪来。

 

“没事儿的,我们什么事没经历过。师傅,你来说吧。”

 

范遥点点头,道:“蜀中有疫,药草紧缺,无忌怕是困在那儿了。”

 

“有疫?”赵敏想起小时候,草原上也有一次疫症,她阿娘还为他们热酒施粥,她和哥哥被安置在大帐里,隔着帐帘看着这群苦命人,“胡先生采买之例,难道怕的就是这个?”

 

胡青牛:“疫症,喜冷,喜人多,万物休养之际,它便乘虚而入,如若掉以轻心,后果不堪设想。”

 

赵敏却笑道:“先生不是号称见死不救,原来生的一副菩萨心肠。”

 

王难姑噗嗤笑了,不顾胡青牛吹胡子瞪眼:“要说菩萨心肠,还是当属无忌才是。”

 

“哼,江湖中人,自然有所救有所不救,百姓嘛,我随手采药随手一扔,能救命那是上天垂怜,与我何干,”胡青牛还是忍不住辩解一番,又想到自己唯一的嫡亲徒儿,深以难姑之言为然,“只是无忌此番恰巧遇上了,以他的性子,断不会坐视不管。”

 

王难姑:“可是药草紧缺,我们这儿远水救不了近火。”

 

韦一笑:“我飞得快,要不我去?”

 

周颠:“你飞得再快你就一个人,能带得了多少药材?教主……啊呸,公子信中说,那可是一整个镇的百姓。”

 

赵敏轻敲桌面,心下暗忖,张无忌宅心仁厚,从来不是愿意给人惹麻烦的,打小就为着不拖累太师傅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死了也甘愿,如今这般情状,若不是到了十万火急,他恐怕也不会动用杨逍留下的桃花令。

 

而动用桃花令,也就意味着城中无人能为他所用,要么病了,要么就一无所知。

 

他被困于疫症中心,百姓定视他为再世华佗,一刻也离不得,可他再神,也不过一双眼睛一双手,这么下去,他武功盖世怕是都得累死。

 

赵敏眼睛溜转,指尖一敲:“峨眉。”

 

周颠以为听错了:“……啥?”

 

范遥轻咳:“夫人的意思是……”

 

赵敏看在座几人的面露难色,微笑着坦然道:“峨眉位于蜀中境内,又是名门大派,草药丹药就算不全也能顶一时。无忌来信不是让我们这远水去救近火,而是让我们想办法,让近处的人知道火烧起来了,才能去救。”

 

范遥:“那我修书一封去峨眉求援?不,这样太慢,还是让蝠王跑一趟。”

 

“修书一封未免刻意,只要让她听说就行了,道听途说捕风捉影,有时比义正言辞更让人信服,”赵敏冲韦蝠王道,“当然还是得蝠王你去,散播散播小道消息,之后你就去找无忌,我想他一定需要你。”

 

韦一笑爽快:“好嘞,我这就去!”

 

“等等!我给你配个药,护着自个儿,其他的能带多少是多少。”

 

胡青牛忙不迭地开方子去,差点绊个踉跄。赵敏也随之起身,被王难姑拦下。

 

“丫头去哪儿?蜀中?”

 

“不,我去另一个地方。师傅,给我匹快马!”范遥自知拦不住,麻溜去备马。赵敏披上披风,握住王难姑的手道,“今年这年夜饭怕是聚不齐了,还劳烦姑姑照看我那两个小皮孩子。”

 

“劳烦算不上,可是无忌信中说了,你万万不能去。他知瞒不住你也未曾想瞒,便一一和你说了,你这要是出去了有什么好歹,两个孩子还小,我们怎么……”

 

“我既不是去蜀中又能有何事?”

 

“那你究竟……”

 

“无忌要用桃花令才能传出消息,就是无人可信,有人想欺上瞒下,我偏要把天给捅破了。姑姑若是不放心,就给我点见血封喉的好药吧。”

 

赵敏眨巴眼睛,王难姑心领神会。

 

可怜在后厨用面粉画了冷谦一脸的张九安和一门心思帮说不得洗猪大肠被熏得泪汪汪的张九思,除夕之前都没能见上爹娘一面。

 

 

 

蝠王星夜兼程去了蜀中,不出三天,镇上疫情和神医阿牛大夫都传到峨眉掌门周芷若的耳朵里。次日峨眉弟子悉数下山,送药帮忙,算是缓了燃眉之急。

 

周芷若蒙面站在被围起的村口,老弱妇孺在哀嚎,壮丁只能在地上苟延残喘。蜀中本是灵秀之地,何至于此。

 

她心酸不已,上前去,见张无忌正为一老妪把脉,温言相劝,老妪抹泪点头,应是信了这良善少年的话。

 

“无……阿牛大夫。”

 

张无忌一愣,声音熟悉却陌生,起身隔着围栏,好一会儿才看清来人。

 

张无忌拱手行礼:“多谢周掌门相助。”

 

“举手之劳。我……不知我峨眉派,还能做什么?”

 

张无忌摇头,峨眉毕竟都是女子,再说武林中人对毒伤外伤见得多,疫症他们也是爱莫能助。

 

“年节已至,保重自己最为重要。”

 

“那你呢,倘若疫症不除,你便要一直在此吗?”

 

“其实疫症不可怕,怕的是人心冷漠。几百条人命,我不能不管。”

 

“可你家中……”

 

“我会回去。”张无忌斩钉截铁重复道,“我会回去,周掌门也回去吧,此地不宜久留。”

 

“……好,保重。”

 

蝠王眼瞧周芷若走远,才巴巴凑上来:“公子,夫人说你用得上我,我这待着好些天了,你咋还没动静?”

 

“峨眉弟子此番一来,可让县衙放松警惕,今晚你就可以干活了。”

 

“公子尽管吩咐!”

 

“这药给你,”张无忌从怀中掏出一纸包,“找机会让知县喝下去,然后装神弄鬼,就说,欺上瞒下,必遭天谴。”

 

蝠王:“……这毒药吗?”

 

“不,就是让他发热盗汗的药。”

 

蝠王:“……”

 

张无忌:“……你干嘛这么看着我?对了,是敏敏让你通知的峨眉?”

 

“啊,夫人说了,远水救不了近火,当然得就近找水源。”

 

张无忌有些想笑,又有些打蔫儿,问道:“那她人呢?”

 

“这……嘿嘿,公子,你自己媳妇儿自己清楚,夫人嘛……”

 

“肯定没好好待家里。”

 

蝠王两眼“那你还问”。

 

张无忌:“……总得告诉我去哪儿了吧。”

 

蝠王为难,可又不好再瞒:“夫人说是要去把天捅个窟窿。”

 

 

 

于是当晚知县被吓个屁滚尿流,以为自己命不久矣。与此同时的官道上,一匹快马疾驰而过,黎明时分,戴着长帷帽的女子敲响管辖蜀中的钦差大门。钦差本不信,谁知不出多时,知县涕泗横流地来到钦差门前求援。

 

赵敏坐在一旁喝茶,边想看来见血封喉的药用不上了,边翘着腿悠悠道:"大人,疫症可大可小,怕的就是个万一,您说呢。"

 

"言下之意,还要上报至锦衣卫?夫人,您究竟何许人也?"

 

赵敏放下茶杯,不卑不亢,踱步至钦差身前。

 

"我不是什么人,只是我的丈夫还在蜀中诊治百姓。一人之力纵然微薄可他也去了,但若仅凭一人之力又如何能挽大厦将倾?也许大人认为不过几百条人命罢了,我泱泱中原何足为惧,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由此失去的民心,大人担待得起吗?退一万步说此次只当小题大做,天家也并不会把你怎么样,撑死一个叨扰之罪,可若是……掉脑袋是没跑了,大人九族的命……怕也难保。"

 

钦差是个聪明的,立马作出决断,先是派了蜀中最好的大夫,再提请锦衣卫,让大内派太医院的人来。

 

知县抹去后怕的泪,不知抽了哪根筋扯住赵敏的裙角。

 

"这位夫人,您刚才说您的丈夫……"

 

赵敏没好气踹开他,一跃而上了快马。她为庶民已久,但有时也着实对当朝官员怒其不争。

 

"我丈夫要有什么好歹,你最好看紧你的项上人头。驾!"

 

 

 

赵敏没等朝廷来援,先一步去了疫症之镇。张无忌就在一片狼藉中看到远处马背上恣意飞扬的女子。

 

他无人可说,他其实身心俱疲。从头日发现疫症,镇上的小孩儿跪在他面前求他救救爹娘,到后来镇上的大夫都病了只剩他一个,他是真的很累。他也想回家抱抱九思和九安,他也想……

 

"张无忌!"

 

赵敏跳下马,跃过围栏,向他跑来。

 

他也想,抱抱她。

 

可此时此刻,他不能。

 

张无忌后退几步,忍着思念道:"别碰我,脏。"

 

赵敏通红的眼圈落了泪,不管不顾搂过丈夫的脖子扑进怀里,恶狠狠道:"脏个屁。我的男人我嫌什么。"

 

张无忌笑了,但还是忍着,只虚拍了拍赵敏的背,哄女儿似的:"还记得我是你男人啊,我以为我没回家一个多月,你就忘了呢。"

 

"……说什么呢。"赵敏嗔怪。

 

张无忌累极了,什么委屈也都涌上心头:"难道不是,让峨眉来帮我不是你的主意?你都不在乎。"

 

"讲讲道理好吧,你也说我是在帮你,要不是为了帮你,我才不……张无忌!"赵敏捂住嘴,一口一个不在乎的男人猝不及防在她唇上"啵"了一口。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张无忌细细拨开赵敏的乱发,为他奔波的妻子,永远是他心尖上的小女孩儿。

 

“倒也不担心,你身体好,百毒不侵,我就怕你累着。”赵敏牵过他的手,一如当年长街,又不同于当年长街。

 

二人走过被疫症侵袭的街道,即便疫症已得到控制,赵敏也被此情此景震动。张无忌在她耳边娓娓道来,说着把药让给姐姐的弟弟,和老父亲抢药的不孝长子,和偷药的盗贼殊死搏斗的大夫,还有抛妻弃子自己跑路的一家之主。

 

“人是万物之长,也不过是众生灵之一,却不想面对天灾人祸的时候,其言行,有时还不如禽兽。”张无忌叹道。

 

“人之善恶,本就多变。危机之前如何自处,也是各人选择。你救得他们性命已是尽你所能,人心若是能医,王朝便也不会更迭。你别太苛责自己了。”

 

张无忌笑笑,两相交握的手更紧了。他并无钻牛角尖,只是连日来直面生死人性的重压能与至亲之人倾诉,这般豁然开朗犹如婴儿初生。

 

“对了,我还接生了一个宝宝,厉不厉害?”

 

“真的?快带我看看!”

 

赵敏已是两个孩子的娘,少女心性不减再加上母性,见到小娃娃就想戳小脸蛋儿。

 

站在一旁的娃娃的小哥哥不曾见过这样的漂亮姐姐,莫名红了脸。

 

张无忌没发现,只专注盯着抱着小婴儿的赵敏。

 

他是真的,想回家了。

 

“阿牛哥哥,姐……姐姐,我刚去熬药,看到院子里的桃花开了,就送……送给你们。”

 

赵敏还哄着娃娃,应是想孩子想得紧。他二人离家,少说也有一月有余。

 

“多谢。”张无忌接过桃花,摸摸男孩儿的脑袋,“不过,你叫错了。”

 

“啊?”

 

“要叫嫂嫂。”

 

 

——

 

 

等一个春暖花开,家国安宁。

 

 

27 Jan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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